【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2025年春节档于1月19日开启预售，《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哪吒之魔童闹海》《唐探1900》《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蛟龙行动》《熊出没·重启未来》六部新片同时开售，短时间内预售总票房连破纪录，仅用时1小时40分钟，预售总票房突破3000万。截至19日14时27分，预售总票房破亿，刷新中国影史春节档预售最快破亿纪录。截至1月22日17时07分，春节档总预售票房已经突破3.5亿元。
面对这个令人惊叹的成绩，观众多少有点恍惚。要知道，2024年春节档虽然票房破80亿，但严格来说只是《热辣滚烫》《飞驰人生2》《第二十条》以及《熊出没·逆转时空》的独自绽放，背后则是《红毯先生》《我们一起摇太阳》等四部影片的相继撤档。这似乎揭示了一个事实：春节档看似熙攘繁荣、商机无限，实质上却是一次赢者通吃、败者几近一无所有的残酷搏杀。
在观众眼中，话题度最高的电影是热门首选。值得注意的是，提升电影的话题度并非一门玄学，通过精心的策划和一系列的营销操作，一部电影可以有效地增加其曝光度和关注度。当然，这只是票房大捷的前提，却不是决定性条件。以《红毯先生》为例，导演宁浩和主演刘德华的加持使其备受瞩目，最终却因种种原因黯然离场。这说明，一部电影即便在话题度和关注度上赢得了先机，如果其内容无法满足观众的期待或触动他们的心弦，也难以在市场上笑到最后。
整个2024年度，中国电影市场的票房收入为425亿，较之2019年的642亿，可谓断崖式下跌。面对此景，人们不禁感叹，观众的消费能力似乎出现了降级现象，而短视频、微短剧、网络大电影、剧本杀等新兴娱乐方式的兴起，也对传统电影产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尤其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观众对电影的评价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传播和发酵，有时甚至直接影响一部影片的票房。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靠过去的“瞒”和“骗”等营销手段已难以迅速收割观众。那些在题材上有新意、艺术品质过硬的作品，才能在市场的惊涛骇浪中立于不败之地。
2024年电影院遇冷的现象，可能也跟一些热门影片难以为观众提供情绪价值密切相关。例如，影片《出走的决心》的情感基调令人窒息，它深刻洞察了整个社会对于女性的结构性歧视与压迫，表达了对女性处境与命运的深切同情。影片的创作态度无疑是真诚的，但年轻情侣的观影心理恐怕也是百感交集的。《好东西》对部分男性观众来说恐怕也是一次“致郁”的观影体验。
如果把看电影作为一种娱乐休闲的方式，那么影院应该近似于一架造梦机器，为观众提供关于爱情与人生的美好想象。观众去电影院，更像是一次逃避和疗伤行为，把现实生活中遭遇的艰辛与困顿，化解在电影的大团圆结局和暂时的精神超越之中。如果观众在电影里一次次确证爱情过于脆弱，婚姻生活极为恐怖，男性难以依靠，电影院会变得面目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当然，这并非指责有些影片故意歪曲现实，而是说它们在深入探讨现实问题时，未能巧妙地发挥电影对观众的情感弥合与抚慰作用，反而倾向于放大对立，渲染焦虑，甚至将某些内容炒作为话题，以吸引关注和讨论，从而实现市场征战的凯旋。这显然不是一种积极健康的创作态度。虽然，商业电影努力满足观众的娱乐需求天经地义，但是，这种追求不应沦落为市侩或低俗的商业投机，而应该以一种更真诚，更有艺术质感，更有人文关怀，更能和观众共情的方式，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有了上述背景，我们再来观察2025年春节档的六部影片，就会发现它们取得出色的预售成绩并非偶然，而是在创作阶段就经过深思熟虑的水到渠成。这背后，凸显了出品方对于市场趋势和观众心理的精准把握。
这六部商业片的故事背景都是架空或悬浮的，刻意远离了真实的现实与历史，专注于书写神话与传奇。这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无需承载历史与文化的重负，也无需担忧影片会触及沉重的现实或人生议题，确保了观影心态的单纯与放松。因为远离真实的世界，这些影片大概也不会有浓郁的说教意味，观众可以沉醉在英雄的史诗性经历、正义战胜邪恶的酣畅淋漓之中。
六部影片中有四部是续集作品，且它们的前作口碑过硬，已培养并累积了一批稳定的受众群体，这相当于为票房加了两道保险。以《熊出没》为例，该系列在近年春节档表现亮眼，已成为许多家庭开展亲子活动的不二选择，即使出于消费惯性，《熊出没·重启未来》也不会受到冷落。此外，《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凭借原作小说和相关影视作品的影响力，也不能说是“横空出世”，而是自带粉丝群体。还有《蛟龙行动》，看似是一部全新的作品，但观众对于林超贤导演的《红海行动》印象深刻，它未尝不可视为《红海行动》的姊妹篇。
这六部影片类型丰富，涵盖了武侠片、悬疑喜剧片、战争片、魔幻片等，都是商业电影的常规类型。除了《唐探1900》可能会凭借精彩的情节独树一帜，其他影片都有“重工业”制作的特点，大场面、奇观化场景以及逼真的视听效果，将成为影片的重要看点。这也暗示观众，若想深入体验这些影片的魅力，千万不能指望流媒体上映，第一时间在影院观看才是最佳选择。
这六部影片突破了对观众进行分层的营销策略，而且流露了“老少通吃”的市场野心。《熊出没·重启未来》虽然针对的是小孩子，但它往年凭借不俗的艺术水准，使陪伴观看的家长也觉得物有所值，因而仍可归入“老少皆宜”的范畴。至于《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不仅可以将中老年金庸粉一网打尽，主演肖战、庄达菲锚定的又是年轻观众，可谓算无遗策。还有《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演员阵营配齐了老中青三代人，加上有前作过硬的制作品质，又兼“封神”故事对于中国人的天然吸引力，受众群体的范围也将极为广阔。
2023年春节档的《满江红》曾因血腥与情色镜头引起非议，2025年春节档应该没有这种隐患。在四部真人电影中，内容通俗易懂，表现手段上钟情于动作场面和情节转折，可能没有“少儿不宜”的镜头。而且，2025年的出品方和制作团队都精准把握了春节档的节日调性，不会出现2024年春节档《我们一起摇太阳》这种癌症题材的作品，而是致力于创造“合家欢”式的观影氛围，追求情节的和谐、欢乐、痛快、尽情。
同时，这些影片的创作，都经过了严谨的大数据分析。从题材的精心选择到演员阵营的多方权衡，再到营销策略的巧妙布局，每一环节都可能经过了严格的测算和推敲。基于这种科学的方法论，这些影片看起来四平八稳，内容上不偏不倚，情感上循规蹈矩，体贴地考虑了不同观众群体的观影期待，在各种细节上照顾观众的不同需求和喜好。凡此种种，这些影片在预售阶段先声夺人就在情理之中。
2025年春节档的电影确实让观众翘首以待，但从中也折射出一些令人警觉的隐忧。例如，现实题材的作品在市场上已经难觅踪影，电影越来越远离生活，远离普通人的烟火人间，电影几乎成为娱乐的代名词。而且，在竞争异常激烈的春节档，中小制作规模的电影会因过于寒酸而没有容身之所，这无形中推高了电影的制作成本。更重要的是，当电影制作越来越依赖于算法，对电影的各个环节都纳入大模型中进行精细测算，会使电影创作越来越像一场数学建模和金融博弈。这固然使出品方的投资越来越安全，市场回报也越来越有迹可循，但也意味着艺术创作的自由度、独创性正在逐渐丧失。同时，艺术对于现实、历史、人生的真切关注和深情注视被淡化了，没有作品敢追求艺术突破和思想深度，观众也不指望从电影中得到审美享受和思想激荡。于是，拍摄续集就成了出品方和观众的一次市场合谋。这时，电影很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精美布偶，供人驻足观赏，享受人前赞叹，观众却无法和它进行情感交流。
（龚金平，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教授，复旦大学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本文原题为《2025年春节档不只有刀光剑影，更有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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