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总统的下场
作者｜碧落清遥
责编｜Thomas
2024 年 12 月，韩国发生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政治地震。总统尹锡悦发表紧急电视谈话，称主要反对党共同民主党为亲朝鲜势力，并据此宣布全国戒严。尹锡悦派出军队封锁国会，这是自 1980 年以来，韩国在 40 多年间首次戒严。
反对党通过控制国会在短短几小时后就结束了戒严，尹锡悦迅速成为韩国社会的众矢之的，最终在执政党部分议员倒戈的情况下遭到弹劾。
▲韩国戒严
尹锡悦的境况让人不免想起韩国的一个政治梗—— " 青瓦台魔咒 "，即韩国总统往往得不到好下场。
尹锡悦不是第一个发布戒严更不是第一个被发起弹劾的韩国总统，1948 年独立至今，共计有 13 任总统（不含代理），他们有的遇刺身亡，有的黯然下台，有的锒铛入狱，几乎都谈不上圆满。
▲结局大都不好的韩国总统们
让人奇怪的是，韩国总统们的人生起起落落，但韩国总统的遭遇却并不影响韩国高速发展，独立半个多世纪就从贫困落后的农业国跻身发达国家之列。独立至今，不同时期的各位韩国总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 " 权力之路 "？经济高速发展，可韩国总统怎么就成了 " 全球最难当的国家元首 "？
▲韩国前总统府——青瓦台
一、博弈—总统与议会的权力争斗
1945 年 8 月，日本战败投降。美苏两国以北纬 38 度为界，将朝鲜半岛南北方纳入本国势力范围，朝鲜半岛陷入分裂。
美国在 1948 年推动半岛南部举行了第一次国会选举，并着手起草韩国《宪法》。韩国模仿美国建立了总统制。在美国扶持下，早年留学美国，思想上亲美的李承晚成为韩国首任总统。
▲韩朝分裂
共和制建立后，韩国模仿美国实行三权分立，总统掌握行政权，国会掌握立法权，最高法院掌握司法权。国会试图限制总统的权，但 1950 年爆发的朝鲜战争暂时掩盖了李承晚与国会之间的权力斗争。
韩国建国时的总统任期规为 4 年一届，1952 年 7 月，李承晚的任期即将结束。当时宪法规定总统由国会议员投票选出，李承晚与国会的权力争斗早已白热化，他清楚国会不会把试图缩小国会权力的政客再次推上总统宝座。
▲李承晚
此时朝鲜战争战况趋于稳定，为继续执政，李承晚决定修宪将总统选举方式从议员投票改为全民直选。此时的韩国是亚洲最落后的农业国之一，大量民众生活在温饱线以下。
李承晚利用自己控制的警察机构，对国会议员进行人身恐吓。在李承晚的高压之下，国会极不情愿的交出了选举总统的权力，对总统的约束力进一步降低，李承晚得以在 1952 年的大选中高票连任。
▲ 50 年代的韩国是个农业国
1954 年，李承晚扶持亲信李起鹏当选国会议长，并强行通过法案，废除了对总统连任的限制还进一步扩大了总统的权力。李承晚在总统与国会的 " 府会之争 " 中完胜，为韩国总统制的确立奠定了基础。
1960 年，李承晚第四次当选韩国总统。糟糕的经济和旷日持久的权力斗争让韩国人对李承晚大失所望。通过舞弊连任总统，成为压垮李承晚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韩国国会（原日本驻朝鲜总督府）
1960 年 4 月，高丽大学的学生在总统府前抗议时遭到军警射击，这引发了更大规模的示威。
大势已去的李承晚携妻子流亡美国，结束了他对韩国 13 年的统治，并最终客死他乡，韩国总统专属的 " 青瓦台魔咒 " 就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自此开始，折磨着日后的每一位韩国总统。
▲李承晚黯然下台
李承晚逃亡后，尹潽善继任总统。被压制多年的国会趁机修改宪法，缩减总统权力，建立了责任内阁制。以此为标志，李承晚时代的韩国被称为 " 第一共和国 "，此后实行内阁制的则被称为 " 第二共和国 "。
尹潽善不甘心被架空，总统与内阁总理矛盾尖锐。政局混乱给了军方机会。1961 年 5 月，韩国陆军少将朴正熙发动政变。
▲尹潽善
政变后，朴正熙成立了由军人组成的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来执掌国家权力。总统尹潽善先是被议会架空权力，紧接着又在 1962 年在军方的胁迫下被迫下台，结束了其不到两年的总统任期，成为青瓦台魔咒的又一受害者。
1963 年，朴正熙当选总统，" 第三共和国 " 建立，总统再度成为韩国政治核心，朴正熙通过军方支持，不断扩大总统权限。
▲朴正熙
二、王者—权力之巅的韩国总统们
朴正熙延续了总统由选民直选产生的方式，规定总统 4 年一届，可连任一届。1962 年，朴正熙开始领导制定了韩国 " 经济发展五年计划 "。韩国推动基础建设，京釜高速等交通动脉相继通车。重工业也在朴正熙时期奠定基础，现代重工、浦项钢铁等大型工业企业相继建立。
▲韩国逐步工业化
这一时期，韩国年均经济增长率超过 8.5%，韩国由此步入了被称为汉江奇迹的经济高速发展期。朴正熙带领韩国脱去了落后的外衣，但韩国在政治民主方面却出现了严重倒退。
1971 年 11 月，韩国通过所谓的 " 维新宪法 "，将总统选举方式从选民直接选出改为国会议员间接选出；取消总统任期限制。
▲ 70 年代的韩国
韩国宪法的调整，标志着韩国从第三共和国时期迈入第四共和国。朴正熙通过军队的支持，不断加强独裁统治地位，" 军人威权体制 " 下，朴正熙最终成为了韩国的终身总统。
▲朴正熙成为独裁者
汉江奇迹带来的经济发展不均衡、贫富差距拉大、朴正熙独裁造成的民主缺失、官员腐败，成为韩国繁荣表象下不断膨胀的社会肿瘤，民众不断抗议朴正熙的独裁统治。
独裁统治让韩国政府内部形成了庞杂的派系，各派政治利益斗争不断激化。1979 年，朴正熙在晚宴中被被亲信刺杀，青瓦台魔咒再度浮现。
▲遇刺现场
朴正熙遇刺后，国务总理崔圭夏成为新任总统，这位外交官出身的韩国总统通过释放政治犯、推进宪政改革，调整朴正熙时期的军政独裁体制。
但崔圭夏政治根基尚浅，上任不到两个月，韩国军方的全斗焕等人就发动了政变，在全斗焕的压力下，崔圭夏被迫于 1980 年 8 月黯然辞职，在职仅十个月，崔圭夏成为青瓦台魔咒的又一受害者。
▲崔圭夏
全斗焕上台后，将总统任期延长到 7 年一届，总统仍由选举人团选出，而非民众普选。通过合理的经济政策，韩国经济在 1984 年突破 800 亿美元大关，向发达国家门槛发起冲击。1987 年韩国 GDP 总量跃升至全球第 15 位，国际地位得到显著提升。
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全斗焕在政治上却十分专制，对于不满的民众，全斗焕政府肆意逮捕、滥用酷刑，激起了韩国民众的愤慨。
▲全斗焕
在金大中等改革派的带领下，韩国民众不断发起民主请愿，巨大的政治压力迫使全斗焕承诺修改宪法，实行总统普选。以 1988 年为分水岭，韩国正式进入民主化时代。
为避免独裁统治再度出现，韩国总统任期被缩短至五年一届且不得连任。全斗焕一派的卢泰愚利用反对派力量分散的机会，击败改革派当选总统。
▲卢泰愚（左二）与全斗焕（左四）都是军队出身
1993 年，卢泰愚卸任。此后，金泳三、金大中相继接任韩国总统，二人在朴正熙全斗焕时期，是领导民众反抗军政独裁统治的中坚力量，青瓦台内的军方势力被清除，文官集团成为韩国政治的核心力量。
民主化时期的到来并没有终止青瓦台的魔咒。1997 年，全斗焕和卢泰愚因 " 制造内乱、贪污 " 等罪名被判处徒刑。
▲全卢受审
全卢二人锒铛入狱被看作 " 青瓦台魔咒 " 再度应验。从深层根源来看，这是韩国社会对军政独裁体制的全面清算，但相较于遇刺身亡的朴正熙，全斗焕与卢泰愚在被审判的次年即得到特赦。
当然，军政府的结束并不意味着青瓦台魔咒的消失。民主化时期后的金泳三、金大中、卢武铉在卸任后相继陷入贪腐漩涡。
▲如今的韩国政治体制
金泳三、金大中的儿子都因贪污遭到逮捕，卢武铉更是不堪调查侮辱最终跳崖自杀。他的死震惊了韩国，也让 " 青瓦台魔咒 " 更加深入人心。
▲卢武铉
三、制衡—跛脚的国家元首
卢武铉之后，保守派的李明博、朴槿惠（朴正熙之女）相继当选总统。但朴槿惠在总统任期尚未结束，便在 2017 年因贪腐罪名和亲信干政事件遭到弹劾，文在寅则在之后的大选中接任韩国总统。文在寅下令对李明博和朴槿惠展开调查，而负责此项工作的是被文在寅看作 " 自己人 " 的尹锡悦。
▲啷铛入狱的朴槿惠
通过搜集证据，尹锡悦成功将李明博和朴槿惠送上法庭，二人分别被判处 17 年和 22 年徒刑，韩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政治斗争让青瓦台魔咒再度浮现。
仔细看来，韩国民主化后，从金泳三到朴槿惠的五任总统均收到贪污案件牵连。
▲李明博出庭受审
文在寅认可尹锡悦的功劳，任命其担任韩国检察总长。可当文在寅试图削弱韩国检察系统的权利时，尹锡悦露出了他的政治獠牙。
尹锡悦指挥手下扒出了其上司，韩国法务部部长曹国（文在寅的亲信）的黑料，致使文在寅的改革遭受重挫。站到文在寅对立面后，尹锡悦索性加入了他曾经调查的保守派政党，于 2021 年成为韩国保守派总统候选人。
▲文在寅与尹锡悦
2022 年 3 月，尹锡悦以 48.56% 的得票率赢得总统大选，但尹锡悦比他的对手李在明（属改革派）仅高了不到 1 个百分点，是历届韩国总统大选中得票率差距最小的一届。
尹锡悦上台时，面临 " 朝小野大 " 的状况，其所在的 " 国民力量 " 只掌握国会的 103 个议席，尹锡悦凭借微弱优势当选总统，本就说明他民意基础低，国会又不被本党派控制，政治地位并不稳固。
▲韩国国会
似乎是为了摆脱青瓦台的魔咒，尹锡悦上台后，将总统府从青瓦台搬到了龙山原国防部大楼，但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尹锡悦想的那般顺利。
尹锡悦上台后，政治上全面倒向美国，但在国内医疗改革上处置不当，造成医生群体的大规模罢工，尹锡悦的妻子金建希相继被爆料学历造假、论文造假、收受贿赂、操纵股价。受此影响，尹锡悦支持率一路走低。
▲尹锡悦与金建希
在野党掌握议会多数席位的韩国改革派开始以此为抓手，试图发起对金建希的独立调查，其根本原因仍是政治博弈，试图通过调查金建希最终将尹锡悦拉下台。
2024 年 5 月，韩国国会举行 4 年一次的选举。反对党共同民主党（改革派）掌握的议席从 183 个增长到 192 个，尹锡悦施政的阻力进一步变大。
▲韩国国会议事堂
尹锡悦学到无力阻止在野党发起调查，在自身政治地位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尹锡最终在 2024 年 12 月发动戒严，试图通过封锁国会来阻止在野党通过不利于自己的法规。
尹锡悦指责反对党部分议员是 " 亲朝鲜势力 "，试图通过挑动韩朝关系危机来转移国内矛盾。这招政治烟雾弹给韩国外交带来很不好的影响。为此韩国外交部紧急会见中美日等国驻韩外交负责人员，解释韩国外交政策并未改变。
▲戒严军队与民众发生冲突
尹锡悦行动仓促，在并未完全获得军方支持的情况下贸然戒严。军方打酱油般的执行任务，在野党议员几乎并未遇到阻力的情况下直播翻墙进入了国会，在今年宣布不到四小时后就投票废止了戒严。
韩国上一次戒严，还是在 1980 年全斗焕军政府独裁时期，因此，韩国民众极度陌生，也极度反感戒严行动，尹锡悦的支持率暴跌至 11%。
▲反对尹锡悦的民众
在野党试图弹劾尹锡悦，要实现这一目标，韩国 300 名议员中必须有 200 名投下赞成票，但在野党拥有 192 个议席，还需要从执政党中获得 8 张赞成票。
执政党为了自身政治利益，认为尹锡悦应当于明年逐步离职，可尹锡悦不准备离任，还公开发表电视讲话，将反对党的弹劾指责为对他个人的政治攻击。
▲尹锡悦发表电视讲话
尹锡悦的无力辩驳将执政党支持率进一步拉低，为了保障自身利益，执政党最终放弃了尹锡悦，在第二轮弹劾投票中部分执政党议员投下赞成票，尹锡悦遭到停职，但是否能被彻底罢免，还需要等待韩国最高法院的裁定。
任期刚过半，尹锡悦的政治生命就睡着戒严的失败宣告终结，成为青瓦台魔咒的又一受害者，哪怕尹锡悦上任之初就搬离了青瓦台。
▲韩国国会批准弹劾尹锡悦
从李承晚到尹锡悦，韩国至今的 13 任正式总统中，除文在寅暂时保全，其他无论是独裁者、军政府、改革派、保守派，无论是住与不住在青瓦台都没能获得好下场，或流亡或遇刺，或黯然下台或锒铛入狱。
▲韩国历任总统
韩国愈演愈烈的派系争斗、固化的社会分工带来的民众不满，随着各种矛盾的不断扩大，下一任韩国总统无论由谁来当，他都必须要做好准备一脚踏入韩国社会矛盾漩涡之中。
如果政治利益终端以及社会深层次矛盾无法得到解决，青瓦台的魔咒将如影随形跟随着任后每一位韩国总统，韩国总统仍将是 " 全球最危险的职责 "。
▲韩国新总统府——龙山总统府，但魔咒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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