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美国和伊朗之间就伊核问题的互动十分频繁。4月12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摸底和试探后,美伊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举行自2018年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以来的首次高级别会谈,并约定将于近期继续举行会谈。美伊会谈无疑使特朗普第二任期以来严重对峙、不断紧张的美伊关系出现些许缓和的迹象。但是,由于美伊严重缺乏互信、双方诉求差距巨大等因素,在阿曼的间接会谈仍是双方互相测试和摸底的策略,双方距离解决伊核问题仍需要跨越无数巨大的鸿沟,而实现美伊关系的全面正常化则将更加漫长而艰难。在美伊关系不能解冻的情况下,伊核问题的谈判便无异于缘木求鱼。
美伊举行自2018年以来首次高级别会谈后出现“温差”
4月7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表示,伊朗和美国12日将在阿曼举行间接高层会谈。4月12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与阿曼外交大臣巴德尔在阿曼举行会晤,沟通伊美间接谈判安排;同日,美国和伊朗就伊核问题和制裁问题在阿曼举行高层间接谈判。美伊在阿曼的间接谈判是自2018年美国宣布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以来双方首次举行的高级别正式谈判。
据伊朗外交部消息称,双方的会谈在相互尊重、建设性气氛中展开,双方就解除对伊朗非法制裁、伊朗和平核计划等问题,通过阿曼外交大臣向对方传递各自政府的立场。伊朗外长阿拉格齐表示,“整个过程在一种平和、相互尊重的气氛中进行,没有使用任何不恰当的语言,双方都展现了推动对话、以平等立场达成双方满意协议的承诺。”双方同意会谈将于4月19日继续进行。此外,间接谈判结束后,伊朗和美国代表团团长在离开会谈地点时,在阿曼外交大臣的见证下进行了几分钟的面对面交流。
会谈结束后,伊朗外交部发言人巴加埃表示,本轮谈判的重点议题是核计划以及解除相关制裁,同时也是为测试美国方面的诚意。伊朗外长阿拉格齐表示,当天的首轮间接谈判已经“接近达成真正谈判的基础”,如果下周的谈判能够顺利推进,美伊双方将有可能正式开启实质性的谈判。
美国白宫也于12日表示,美国中东问题特使威特科夫当天与伊朗的“直接沟通”是“朝着实现互利结果迈出的一步”,双方同意于19日再次会面。
但美国总统特朗普仍是以惯常的两面策略评价此次谈判,并在肯定此次谈判的同时指责伊朗采取拖延战术,并继续向伊朗发出军事威慑的警告。他先是于12日表示谈判进展顺利,但随后又于14日指出,伊朗正在拖延与美国的伊核问题谈判进程,可能面临美国的“严厉回应”。特朗普14日在白宫会见到访的萨尔瓦多总统布克尔时表示,伊朗“正在拖延时间”。特朗普强调,伊朗“必须放弃拥有任何发展核武器的想法”,否则其核设施可能面临美国的军事打击。特朗普还称,伊朗需要迅速采取行动,以避免遭到美方的“严厉回应”,因为“他们已经非常接近研制出核武器”。
在特朗普表达对伊朗不满并发出警告的同时,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4月13日以会见伊朗武装部队指挥官的方式释放对美国不满的信号。据伊朗《德黑兰时报》报道,哈梅内伊强调必须持续增强武装部队在装备和能力方面的战备状态,以履行其国家使命。他还谴责全球霸权国家执行双重标准,霸权国家自身拥有最致命的武器,但却禁止他国进行防御性发展。他还特别强调伊朗应同时加强“硬件准备”(武器装备能力,以及改善组织结构和生活条件)和“软件准备”(对目标和使命的信念,以及对其道路正义性的信心)。
从美伊双方的反应来看,双方从事谈判的外交部门的反应相对积极,但双方最高领导人的反应则相对消极,特朗普指责伊朗采取拖延战术,哈梅内伊则指责美国的双重标准,并继续示强。这也充分反映了双方之间的深刻不信任和目前尚处在彼此试探阶段的客观现实。
只谈伊核难免舍本逐末,无益根本解决问题
从特朗普第二任期执政以来的伊朗政策来看,其政策在本质上仍然是第一任期“极限施压”政策的延续,即通过“极限施压”迫使伊朗签订新的伊核协议,其目标是使伊朗彻底放弃核计划和支持代理人的地区扩张政策。从美国方面看,尽管伊朗方面在新一轮巴以冲突中受挫严重,但在美国排除对伊朗发动大规模战争选项的情况下,美国仍无法压迫伊朗屈服,施压和谈判并举仍是美国的无奈选择。从伊朗方面看,目前处在内忧外患的艰难时期,斗争和谈判并举同样是其无法规避的选择。但是,历史积怨、意识形态对立、伊核问题本身的复杂性、特朗普个性因素、第三方因素等各种复杂因素,都将使美伊关系破冰困难重重。这里仅选择美伊关系和伊核问题的根本困境进行分析。
从根本上说,伊核问题是美伊矛盾的表象,而美伊从意识形态到地缘政治的全面对抗是美伊矛盾的本质。因此,只有先解决美伊的全面对抗,才能解决伊核问题。在美伊无法解决全面对抗的情况下,双方便很难建立信任,伊核问题的谈判自然也就困难重重。这是当前伊核谈判面临的根本制约,也就是双方仅就伊核问题进行谈判,不仅伊核问题本身很难突破,更无法使双方关系在本质上破冰。美伊关系和伊核问题的根本困境在于只有美伊关系解冻,才有可能解决伊核问题,而不是相反。
目前美国方面寻求通过施压使伊朗彻底放弃核计划和地区政策,而伊朗外交部发言人伊斯梅尔·巴加埃则表示谈判“唯一的议题将是核问题和解除制裁。”由此可见,美国的目的是在缺失双方关系缓和的前提下通过施压和谈判解决所有伊朗问题,而伊朗的目标是解除制裁和继续保持伊朗核开发的权利。因此,美伊双方在不解决美伊关系冲突之本的前提下,便很难解决伊核问题这一表层问题。
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看,伊朗问题并不是单纯的伊朗核问题,而是指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伊美双方围绕意识形态、社会制度、地缘政治尤其是伊朗核问题在政治、外交、军事、安全等领域的全面对抗、斗争和博弈。因此,美国长期奉行对伊朗的遏制政策,而2003年伊朗核危机出现后双方的矛盾对抗更为尖锐,伊核危机更是成为全球性的安全危机,小布什政府更是因此加大了对伊朗进行遏制、围堵和制裁的力度。直到奥巴马时期,美国才出于中东战略收缩的需要谋求通过接触和谈判解决伊朗问题,并通过“制裁+谈判”的双轨制促成了2015 年伊核协议的达成。但其内在的矛盾在于,伊核协议并未解决美伊对抗的本质问题,而其内在的“缺陷”更令特朗普不满。
但特朗普的根本错误在于其力图通过“极限施压”,使伊朗屈辱地接受慑服伊朗的全部条件,也就是在不考虑改善美伊关系的前提下使伊朗放弃核计划及地区政策。这集中表现在美国2018年退出伊核协议后由时任国务卿蓬佩奥提出的12条禁令:(1)伊朗须向国际原子能机构申报所有军事核项目,永久和可核查地放弃类似项目;(2)停止所有浓缩铀活动,永不进行钚材料处理,关闭重水反应堆;(3)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无条件进入任何地点核查;(4)停止扩散弹道导弹,停止发射或研制载核导弹系统;(5)伊朗需立即停止对真主党、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在内的中东“恐怖组织”的支持;(6)停止支持阿富汗及周边地区塔利班等“恐怖”势力,停止庇护“基地”组织高级领导人;(7)中止伊斯兰革命卫队特别是“圣城旅”对世界各地“恐怖分子”和“武装”的支持;(8)尊重伊拉克主权,允许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民兵解除武装、复员和重返社会;(9)中止对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支持,致力于也门问题的和平与政治解决;(10)撤离在叙利亚的所有伊朗军事人员;(11)停止威胁摧毁以色列和向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国,不再威胁国际航运,不再发起网络攻击;(12)伊朗释放所有“被拘押”的美国及其伙伴、盟国的公民。
美国对伊朗提出的条件涉及停止核开发和导弹开发、停止“抵抗轴心”的运作、停止对抗以色列、释放在押美国及其盟友人员,几乎涉及美伊关系的所有核心问题。毫无疑问,在当下伊朗遭到削弱的条件下,特朗普的目标将在蓬佩奥12条禁令的基础上变本加厉,而伊朗参加谈判只关心核协议和解除制裁。这便是美伊谈判的南辕北辙之处。
此外,在美伊都已不再遵守2015年伊核协议,伊核协议遭严重破坏的前提下,伊核问题谈判的技术性内容将十分困难。而以色列的干扰、特朗普反复无常、伊朗国内政治合法性和保守派掣肘等问题,都是美伊谈判必须面对的困难。
哈梅内伊在会见伊朗武装部队官员时的讲话可谓意味深长,他指出,伊斯兰和独立的伊斯兰体制的存在本身即是引发敌意的原因。“令敌人敏感的并非‘伊斯兰共和国’的名称,而是国家坚持作为穆斯林、独立自主、忠实于自身身份的意志,以及不依赖他者获取尊严的立场,这正是激怒敌人的根源。”哈梅内伊强调的正是美伊之间深刻的不信任和意识形态分歧。
因此,美伊关于伊核问题的谈判在本质上很可能是缘木求鱼的选择。美伊只有先开启缓和两国关系的谈判,才有可能在双方确立基本信任后解决伊核问题。
“中东睿评”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刘中民教授的专栏,坚持现实性、理论性、基础性相结合,以历史和理论的纵深回应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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