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师刘家琨3月4日获得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引发了各种热议。其有着烟火气与人文精神的作品成为了建筑界探讨的话题。刘家琨的作品是建筑与地方文化的巧妙结合,也是中国社会发展的真实反映。《纽约时报》《卫报》等海外媒体,也对其给予了高度评价。
一些学者认为,刘家琨的获奖也代表着建筑设计在回归本质,建筑尺度将离开大而空的荣誉建筑,走向接近日常空间的理性诉求。这或许能推动中国建筑师内在的动力。
1999年,刘家琨在家乡成都创办了自己的事务所,并在中国完成了30多个项目,包括学术建筑、文化机构和公共空间。《纽约时报》评论道:“他的作品不以华丽见长或强调装饰。相反,他的目标是尊重现成条件,就地取材,讲究“普通、当代、廉价和本地,并提升人文精神。”

刘家琨
普利兹克奖评审团在评审辞中写道:“他所首倡的是一项策略而非某种风格,从不依赖于重复的方法,而是基于每个项目的具体特征和需求,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评估。换言之,刘家琨立足当下,因地制宜地对其进行处理,甚至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日常生活场景。”
建筑与生活
西村大院是刘家琨的一件代表作品。
在成都的一处街区,退休老人可以在高架步道上散步,四周环绕着茂密的竹林,而下沉式球场上正举行着一场五人制足球赛。他们周围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庭院,空中矗立着五层高的街道,招牌上写着各种广告,从瑜伽和舞蹈工作室到皮肤护理诊所、烧烤餐厅和儿童计算机编程课程。一条长长的斜坡连接着不同的楼层,将整个建筑编织成一条之字形长廊,长廊的最高点是屋顶,从这里可以俯瞰成都的美景。

西村大院
西村大院是一个集文化、体育、娱乐、办公和商业活动于一体的庭院综合体。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蔡永洁看来,“很成都”是西村大院收到最多的评价。“刘家琨把一种异类的东西放到成都之后,还是那么接地气,这是非常有张力的。”
早年,刘家琨曾离开建筑行业,在西藏和中国西部省份新疆生活,在那里他练习绘画、写作和冥想,创作了几部小说。他1999年出版的反乌托邦小说《明月光计划》讲述了一位建筑师为建造一座理想的新城而徒劳无功的努力,灵感来自勒·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计划。

西村大院
对于这个项目,刘家琨此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觉得它就像一个大四川火锅,融合了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回想起自己写的小说里的情节,这是一次尝试建立自己的城市乌托邦的尝试,里面有体育设施、餐厅、画廊和所有你在大街上能找到的东西。
另一些话题则是聚焦于“最喜欢哪件作品”上。在刘家琨的众多作品案例中,胡慧姗纪念馆无疑是最令人动容的一则案例。
在过往的采访中,刘家琨强调了“人”这一词,而他的设计也秉承着这一理念。他为汶川地震中去世的15岁女孩胡慧姗建造了一个令人动容的简单纪念建筑——胡慧姗纪念馆,位于成都的建川博物馆内。这是一个救灾帐篷形状的建筑,在里面,粉红色的墙壁上挂着她生前用过的一些物品——一个背包、一条流苏围巾。而“再生砖”材料,则是由汶川大地震的废墟材料、秸秆和水泥混合而成。

刘家琨在灾后现场

再生砖
刘家琨说,“当我参观灾难现场时,我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废墟。他们不得不迅速重建一切,我意识到材料就在那里。这比使用新砖更便宜、更高效、更坚固。”这些砖不仅仅是回收利用,更是在举国哀悼之际,对社区物质和精神重生的诗意隐喻。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朱晓明告诉澎湃新闻,“胡慧姗纪念馆”是她印象最深的作品。“一个粉红色的小孩纪念馆,在2008年,非常领先。这件作品非常反映个人的思考。”

胡慧姗纪念馆

胡慧姗纪念馆内景
从事理论研究的朱晓明说,这并非说刘家琨的作品都没有败笔,“比如他在金华设计的茶室案例也是有不合理的地方。显然,每个建筑师都有一个过程,一个走向成熟的过程,这是很难的,贵在坚持。”
“在一个建筑聊天群中,有人聊到家琨老师工作室的小伙伴‘躺赢’了!也有人问,‘喜欢’阿兰·德龙还是刘家琨?回答‘都喜欢’。在这么困难的时刻,大家都很开心。祝贺。”朱晓明说。

蛇形画廊北京展亭
像水一样
鹿野苑博物馆是刘家琨的第一座建筑设计,于2002年完工,位于成都郊区竹林的河边,里面收藏着古代佛教雕塑。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穿过森林,一直延伸到一座横跨荷花池的桥上,这座建筑给人一种迷失的废墟的感觉,朴素的原始混凝土体量被切开,将自然光引导到展品上。他设计的二郎镇天宝洞区域改造项目由几个藏酒的洞穴组成,融入天宝山郁郁葱葱的悬崖景观中。

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
刘家琨低调地将他的建筑融入环境。他设计的水井街酒坊遗址博物馆以中国白酒历史为主题,保留了有600年历史的酒窖遗址,以及周遭底层住宅的体量。他的作品《随风2015由你选择》入选2015年威尼斯双年展,这是一个由插在粗原木底座上的鱼竿组成的拱廊。
刘家琨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希望我的建筑与自然共存,同时也能够表达当地环境的特点。我希望我的建筑是公共的,并且能够改善人们的生活。”
建筑评论家奥利弗·温赖特(Oliver Wainwright)在为《卫报》撰稿的评论文中写道,“他的名字在中国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但奥利弗对其作品则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的每个项目都体现了当地精神,形成了精心打造的日常生活背景”。

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
《卫报》的文章标题引用自刘家琨采访中说的“我一直渴望像水一样”。他说,“希望像水一样不带任何固定的形式,而是渗透到一个地方,融入当地的环境和场地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水逐渐凝固,变成了建筑,甚至可能是人类精神创造的最高形式。但它仍然保留着那个地方的所有品质,无论好坏。”
据悉,刘家琨和其团队目前正在设计的最大项目是杭州的一座前钢铁厂改造成公园的项目——杭钢园区。新建建筑匍伏环绕于遗存之下,以板柱为基本元素,以平远为形式特征,以锈红混凝土为基本材质,力求化解体量,以适度的分寸融入遗存建筑。

大运河杭钢公园
普利兹克奖之后的一些反思
刘家琨是继2012年王澍后的第二位获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师。建筑师、学者唐克扬在为《三联生活周刊》撰写的文章《时隔13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又一次颁给了中国建筑师》中,谈及了围绕着刘家琨作品的热议的是建筑设计评价标准的问题,也可能是建筑学到底在社会中起到什么作用的问题,甚至,建筑和城市的根本关系该是怎样的?
唐克扬写道:“时至今日,专业建筑师和公众,决策者和用户,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太多共识——在职业世界中,已获世界性名声的一些建筑师却在同行中引来了嘘声,分歧在于‘建筑之为建筑’的东西,随年代不同,可能是审美、结构力学,实用功能、‘建构’(tectonics),参数化……这些标准可能源自学院、企业、大工程……分别是不同年代建筑业的主流。拿这些标准的尺子量一量,都是房子,却有完全不同的‘设计’。”

二郎镇天宝洞区域改造
在网络上流传的一段二十年前的视频采访中,刘家琨谈论了他的建筑“发明”,既不是“高技术”,也不是“低技术”,而是本地才有的“适宜技术”。他在建筑设计中讨论的内容是非常基本的,最现实地应对社会环境、施工条件等,让人看到建筑最为真诚的一面。他的每个作品好像都有非常独特的视角,本真地去体现当地最生动、最有灵魂的因素,这是打动人心的地方。
奥利弗·温赖特在《卫报》评论文中既表达了对刘家琨的赞美,也有对建筑业的犀利点评:“他没有当代建筑的浮夸和炫耀。”
不少媒体在宣传中强调了王澍与刘家琨获奖时隔了13年。这期间,国内社会风貌发生了巨变,如中国城镇化率已经从52.57%上升至67%,房地产业也进入了新周期。这些因素也影响了建筑设计的发展。东南大学教授、上海梓耘斋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童明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建筑设计价值评判的方式在改变,锦标式的、为生产做宣传的那个时代已经告一段落。回归本质,恰恰是现在需要讨论的。”
佚人营造主持建筑师王灏也有类似观点,他告诉记者:“目前,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同步进行的是建筑设计在回归其社会本质,或者说回归到一种朴素的客观建造。建筑的尺度接近日常是之后的一个重要诉求。我们生产了很多大而空的荣誉建筑。接下来建筑设计会走向日常空间的诉求,亦可叫做社会功能的理性化。”

重庆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楼
也有一些评论者表示,获奖的狂欢背后是黑色幽默:刘家琨的成功也证明正常的路走不通。他的作品是土法炼钢,与参数化设计和智能建造形成对比,也讽刺了当下设计行业所存在的病态。在一些公众号评论中,讲述了病态所包含的问题:设计院裁员问题,高校建筑系招生问题,建筑设计的预算等,也强调了审视从教育到实践的土壤。
“这一奖项会推动中国建筑师内在的动力:一是来自于中国文化本身,即设计中非常重要的思想来源;另一个则是结合社会的理性声音,创作反映日常生活的真实建筑。对于一些优秀的年轻建筑师们来说,无疑能从中有所得。”王灏说。
为此,当下建筑设计并非是建造奇观,而是让设计师找到生活,并让公众找到生活。
(本文部分内容综合自《卫报》《纽约时报》《第一财经》及澎湃新闻此前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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