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用语言给世界画像

最近，借由DeepSeek的火爆，我身边那些向来不太关注人工智能的朋友们，也纷纷拿起手机，开始玩起AI。学龄前的小娃娃，用 AI 让外婆年夜饭中的鸭子飞了起来。八旬的老文友用 AI 作古体诗；碰到人就问名字，要给人家写藏头诗……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在 AI 机器面前，一个人的语言描述能力，成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奇技。语言描述水平，直接决定着 AI 生成的图像和文字，究竟是能引得旁人啧啧称赞，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在这方面，我有一点小小的优势。因为很多年前，我就开始学习用语言描绘世界了。

1987 年，我 18 岁，在重庆黄桷坪学习电气，学校隔壁是四川美术学院，所以我在很多地方都与美院的师生有交集，碰面最多的场合，就是交通茶馆。那时，美院师生经常在茶馆里写生画速写。当时，那家茶馆还不像现在这样是限时进出的网红打卡地，茶客们还能倒上一杯茶，心平气和地喝上半天。有时候茶喝得没味道了，我就去看师生们画画。

我看他们先用笔勾勒出人物的轮廓，然后逐渐抓住人物最具特色的体貌特征。比如，要是那个人的鼻子很大，就把鼻子画得更大；要是眼睛特别圆，就细细地精心描绘眼睛；要是眉毛特别浓，就把眉毛浓浓地、厚厚地涂抹。

总之，先画轮廓，再放大细节，大而化之地处理不重要的部分。很快，一个人物的大致模样，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纸上了。

爱好文学的我就想：人家能用画笔这么画，我能不能用文字试试呢？

于是，我也带上一个本子，来到大街上，学着美院学生的样子，对过往的人物进行 “写生”。我所谓的 “写生”，就是用文字描述所见人物。远远看见一个人走来，先对其主要特征进行轮廓性描述，写下第一印象和直觉感受。等他走近了，再仔细观察其五官，及身上的一些特征，有选择地突出能表现人物特性的部分，加以放大、详细描绘和刻画。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描述：远处，一位虾米样蜷着的老人走过来；从汽车上下来一个浑身镶满亮片的胖女人，像熊身上挂满了星星灯；桌子上放了一个正在生气的碗；那个胖女人的眼睛，像巨大鱼缸里两只互不服气的鱼……

如果这个人是高个子，凭第一印象，我会把他比作“远处走来的一头长颈鹿”，或者“立着走的熊”。这类比喻有时很贴切，有时比较牵强，但至少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高和身形特点。等他走近后，看到他肩上扛着什么工具，或者头上戴着什么帽子，从这些物品的质地和功用，进一步挖掘其主人的习惯和个性。

这有点像福尔摩斯观察人物，从人物的靴子推测出他做过什么职业。然后，通过近景和特写，观察他看人的眼神和对周围事物的反应，再听他说话。把这些综合起来，一个人物的基本情况就大致勾勒出来了。

多年后，我看维特根斯坦的书，看到其中关于用语言给世界画像的描述。我才发现，自己多年前竟无师自通地采用了这样的方法。

这种方法非常有效。我用它写过许多自我感觉还不错的人物，当然也搞出不少令人忍俊不禁的 “烂尾工程”。不过，这让我从此不再害怕描写人和物。没用多久，我就熟练掌握这种技能：用百十来字描绘出远处走来或坐在那里的人的特征，甚至能让读者真切地感知到这个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此前经历过什么。

我有一个比较偏执的观点，认为对于景象、事物以及人物的外在描写，不应该浪费太多文字，描绘场景不是文字的强项，再厉害的文字，其表达效率和效果都比不上绘画和摄影。因此，没必要过多地用语言和文字去纠结场景，而应该抓住最精髓、最有特色的东西。如果能用寥寥数语，把一个人物形象与大家熟悉的事物叠加、链接，瞬间把读者拽入那种场景和氛围，就是最棒的。

随着传媒的演变和技术的进步，平面和纸媒的发展式微，我和许多喜爱写作的朋友一样，开始对文字的前路和未来感到困惑和无力。而当下最火热的 AI 图像文字生成技术，让我歪打正着地稍感欣慰 —— 在这个号称只要文字能描述出来，就能构建出画面的最新技术时代，文字表达能力并非毫无用处。提高自己的文字水平，提升把心中想象的画面转化为文字的能力，在未来也还是有些用处。

这算不算是关上了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呢？

而且，这扇窗的尺寸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