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程程 钛媒体
▎“我偏要踏出一条自己的路。”这是《哪吒2》的国际版海报上，唯一的一句话。
作者｜李程程
编辑｜胡润峰
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
看完《哪吒之魔童闹海》（又名《哪吒2》），走出影院后，行业内的人，第一反应可能是，对王长田说一句，瑞思拜（Respect）！
毕竟，对于饺子（杨宇）这样纯粹的内容的导演/编剧来说，就像是带着“魔丸”基因的哪吒，做任何作品，想必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存在的。
即便是没有收入，这种信念感，会驱使他“用爱发电”坚持下去。从他创作初期，承受“啃老”压力，靠母亲每月1000块钱退休金，三年半宅家搞创作，而十七年从业生涯，只有4部作品（2部电影）的经历，可以感知得到。
但这部电影背后的操盘手，光线传媒创始人、董事长王长田，在院线电影日渐萧条，影视工业产业链遭遇挫折的时刻，要考虑和顾及的事情可太多了。
但王长田不是万能的。
冲破影史的“哪吒”
凸显光线宣发侧尴尬
截至目前，《哪吒2》已经收获了超120亿元票房，稳居中国内地影史总票房冠军，全球单一市场票房最高，跻身全球影史票房榜第九，是全球前十名中唯一一部中国国产电影。
即便是这部收获了票房巨大成功，也不能掩盖光线传媒在发行侧的短板。
《哪吒2》的出品方和发行方均有光线传媒。今年春节档映前，《哪吒2》预售票房以1.53亿元排名第二，远不及预售排名第一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2.79亿元。
上映后，凭借出色口碑带动电影破圈。正月初三开始，《哪吒2》开始逆跌，连续四天强势逆跌，而后刷新中国影史春节档电影票房纪录。
票房大逆转后，光线没有乘胜追击加大宣发力度，主创团队和公司也处于相对失声的状态。《哪吒2》官方舆论场上存在感不强，热度多数靠社媒上“自来水”冲起来。
在线下物料的投放上，《哪吒2》也相对缺失。
钛媒体APP在北京一家影院（观影人次北京可排前十）发现，门口入口处春节档海报之中，竟然看不到《哪吒2》，进入影院后才有一处展示。
北京一家影院门口，图片由钛媒体APP拍摄
或许光线有苦难言。有电影行业人士告诉钛媒体APP，现在光线包括彩条屋内部，对当前过热的舆论态势避之不及，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邀约，只想尽最大可能地保持低调，以维持整个电影业相对健康发展的生态。
毕竟，一片喧嚣和欢腾的背后，整个行业都意识到了，《哪吒2》各方面一骑绝尘，可以预见的是，至少今年上半年，没有多少影片敢轻易定档。
连之前朋友圈信誓旦旦说“绝不撤档”，引起舆论热议的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最后也没能扛下去，《蛟龙行动》决战春节档17天后，“充分听取广大观众建议”提前撤档，择日以“特别版”与观众再见。
上映前后，《哪吒2》在宣传和发行上如此“低调”，可能是受发行团队实力掣肘，也可能是本土市场经商哲学在作祟。但之于海外市场，这套“低调”做法，就不会那么奏效了。
国内市场强势表现后，市场对《哪吒2》海外表现寄予高度期望，但不得不说，它的海外发行是严重滞后的，尤其是在全球院线最大票仓北美市场，甚至还不及今年春节档同期上线的《唐探1990》和《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
钛媒体APP观察到，在赶超了好莱坞电影多项纪录之后，《哪吒2》引起了海外主流媒体的关注，纷纷谈及了这部电影在当前中美关系之下之于好莱坞的影响。
而这中间有个细节是，当时该片未在北美正式上映，但2月12日的报道提及该片已经上映。
2月8日，《哪吒之魔童闹海》美国洛杉矶首映礼
图片来自新华社
钛媒体APP从行业内了解到，《哪吒2》2月8日是在洛杉矶有小范围上映，类似国内的提前点映，属于“特别制式点映”。而美国时间2月14日，才是它正式在美发行的日子。这说明，很多海外观众并不清楚《哪吒2》的发行节奏。
2月14日，也是《哪吒2》与《美国队长4：勇敢新世界》（Captain America: Brave New World）一较高下的日子。
2月14日北美院线票房数据
截图来自猫眼专业版
没有意外，没有奇迹，在北美《哪吒2》没有赢过这部迪士尼出品的漫威大片。
《美国队长4》是迪士尼2025年发行的第一部电影。要知道，2024年，迪士尼在电影市场收获了一个强劲的业绩表现，以54.6亿美元全球票房，重新夺回好莱坞票房霸主的王座。
在中国内地，《美国队长4》与北美同步上映，但票房和口碑远不及国内已经上映17天的《哪吒2》。以豆瓣评分来看，有强大漫威粉丝基础的《美国队长4》开分仅为5.3，《哪吒2》超百万评分后还稳居8.5，也就是说，大多数观众更认可后者的水平。
《哪吒 2》国际版海报与《美国队长4》美版海报
在北美，《哪吒 2》又输在了发行上。钛媒体APP了解到，《哪吒2》是由华人影业有限公司负责海外发行，后者是一家华人文化集团（CMC Inc.）旗下的电影发行平台。
华人影业在海外的华语电影发行及营销网络是“中国电影普天同映”。其前身是2016年推出的“普天同映”计划，由当时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局策划指导，是由官方牵头的第一家中国电影海外同步上映平台。
华人影业是执行国产电影全球发行的任务，属于海外发行“国家队”，覆盖了北美、澳新、西欧等103个地区和国家、281座城市，之前，在全球范围内发行了《流浪地球》《战狼2》《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和我的祖国》《叶问4：完结篇》《影》《唐人街探案2》《西虹市首富》等五十多部电影作品。
与国内相比，《哪吒2》推迟了近两周时间上线北美，也可能是受第一部《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在海外表现欠佳的影响，华人影业降低了预期。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国内地的累计票房斩获了50.35亿元，是当年全国票房榜冠军，但在北美院线仅收获14.9万美元。
不过，就算现在华人影业加快节奏，尽最大可能助力《哪吒2》发行，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显著进展。
这是由北美院线的发行体系决定的。
北美影院市场采用分规模、分区域、分档期的差异化发行机制。发行商需根据影片类型、受众定位和票房预期，与不同规模的影院（如连锁院线和独立艺术影院）谈好排片计划。比如说，商业大片可以优先覆盖主流连锁院线，而小众文艺作品可能只选择特定城市的艺术影院。
1948年，《派拉蒙法案》（Paramount Decree）强制要求好莱坞大制片厂剥离院线业务，禁止资本控制放映端。此前，大制片厂通过垂直垄断控制制片、发行和放映全链条，该法案让电影发行与放映环节开始分离。
此后，美国电影发行商必须与每家影院独立谈判合作，无法通过资本纽带强制排片，由此形成了分散式签约的发行模式。
与中国很多影院是被动接收拷贝和密钥不同，北美电影上映需要发行方和影院签约，只有合作的影院才会接收和排期。
而发行商的资源与信誉直接影响签约结果。一部电影在美国顺利上映，需要一个强大的发行网络。但发行网络也与大制片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公司凭借更强的资金实力和宣发网络，能争取更多影院合作。
国产片“出海王者”，全靠好莱坞？
经历分分合合，现在北美电影院线实质上由好莱坞“五大”巨头垄断：迪士尼影业（Walt Disney Pictures）、华纳兄弟（Warner Bros. Pictures）、环球影业（Universal Pictures）、索尼影业（Sony Pictures）和派拉蒙影业（Paramount Pictures）。
影史上，国产片成功出海，很大程度上凭借的是好莱坞的助力。
比如说，仍处于在国产出海票房榜第一位的《卧虎藏龙》（2000），口碑票房双丰收，一方面是因为李安领衔的主创团队的出色表现，另一方面则得益于索尼经典电影的成功操盘。
索尼经典电影（Sony Pictures Classics），是索尼公司旗下专门负责发行文艺片和独立制片的品牌，定位是代理非美国好莱坞本土制作的海外电影。
当年，索尼经典发行《卧虎藏龙》的策略，伴随着这部电影在全球各大影展横扫奖项提名及获奖的节奏展开，直到上映第二年，拿下奥斯卡多项大奖之后，才将该片逐步下映。
最终，《卧虎藏龙》全球总计2.15亿美元票房之中，北美票仓贡献了1.89亿美元，排名第一，而中国大陆为206.8万美元，位居第五。这部电影创下的北美地区非英语电影票房纪录，至今也没有被打破。
《卧虎藏龙》不是个例。
国产影片出海票房前十，数据统计截至2025年2月17日，制图/钛媒体APP
钛媒体APP梳理国产影片出海榜前十名（票房数据截至2025年2月17日）后发现，这些电影的制片和发行，绝大多数都有好莱坞巨头的身影。
而拉完片单之后很感叹，华语电影在国际影响力最强的影片，居然多数上映已经超过了20年，现在的电影，甚至还不及90年代。
这份清单以香港和台湾的影人霸榜。在内地影视业，即便张艺谋导演的作品，也是以港台艺人为主演。某种程度上，这是香港电影业在全球影响力的一种延续，也说明海外院线更受熟悉的面孔驱动排片和购票，可以理解为一种信誉积累。
而再进一步分析会发现，国产电影作品在海外市场攻城略地，文化壁垒是一道潜在的障碍，但未必是关键性的决定因素。
上述出海战绩优秀的国产影片，主打武侠与动作的类型，故事设定的背景，基本与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相关，带有浓郁的东方美学韵味。文化上的稀缺性和多元性，在海外市场，反而更受青睐。
况且，这些年，好莱坞的大受欢迎的现象级影视作品，不少都是来自亚洲本土的原创制作。《寄生虫》（2019），《鱿鱼游戏 第一季》（2021），《瞬息全宇宙》（2022），《幕府将军 第一季》（2024）等口碑和销量并驾齐驱的佳作，无不都是以亚洲故事为背景设定，亚裔面孔主演。
顶级的作品，语言翻译从来都不是障碍。《寄生虫》和《鱿鱼游戏》全员全程韩语，不妨碍其在全球范围内备受追捧。
而好莱坞亚裔参与影片中，越来越多人物，说起了本土语言（而不只是英语）。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瞬息全宇宙》，主演杨紫琼和关继威，在普通话与英语之间，来回切换混杂的对话，这种语言细节，使故事变得更有趣，增加紧张感，推进故事发展，塑造情感共鸣。
所以说，当前，很多观点以“文化折扣”的影响，来质疑《哪吒2》出海之路，是不合适的。
而华人影业发行的上述多部电影，在国内市场票房已经“打爆”，海外没有取得像样的成绩，很难说，到底是现在影片质量不如以往，还是说在海外发行上下的功夫不够。
而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是，论实力，在全球发行网络上，国内影视公司还不足以与美国好莱坞大制片厂掰手腕。
好莱坞强大的发行体系，是其主导全球电影产业地位的核心支柱，过程中历经了百年演变，有技术创新、商业模式革新和法律制度完善的调整，以不断维持其发行体系的全球影响力。
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有国家力量的强势参与。
在全球文化霸权的理论框架体系内，美国政府通过军事和情报机构对电影内容直接干预，利用电影作为文化输出的战略工具，以推广美式价值观。这种介入既塑造了好莱坞电影的内容与传播，也是国际政治博弈复杂性的一种体现。
好莱坞利益共同体组成的美国电影协会（MPAA，The 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成立历史可以追溯到1922年，是大制片厂与政府合作的产物。
二战后，在发行侧，MPAA专门成立了美国电影出口协会（MPEA），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解决英美两国电影业的贸易纠纷。
1947年，为了阻止好莱坞大量影片进入，英国政府决定对美国电影课征进口税，而后，MPEA发起了与英国政府的谈判，最后取消了进口税，好莱坞电影出货恢复正常。
新一代影人，新出海路，怎么走？
现在看来，中国电影要走好“出海”这条路，可能还是得与好莱坞“五大”合作。
但，如果不小心选了迪士尼？就如上述情况，《哪吒2》与《美国队长4》在同一天上映，属实有些尴尬。
这种担忧也许是多余的。迪士尼这类专业的影视公司，制片工作室与发行团队是相对独立运作的。
而院线作为独立经营实体，有独立决策权，院线方可以通过排片优化票房产出，签约模式允许影院根据本地市场偏好选择影片。国产影片是有可能得到一个好的排片机会。
打造出一支与好莱坞“五大”实力媲美的制片与发行生态，自然是很好的，摸着好莱坞过河，用好莱坞的方式与其在全球市场一较高下。
而现阶段，这对光线，或者单独几家民营影视公司来说，是一道难解的题。
如果在庞大的本土市场，养活一支跨区域线下发行团队已经很吃力，那么，在海外投资建立一个强大的发行网络就更不现实。
以迪士尼为例，虽然它没有单独披露过海外发行团队有多少雇员，但截至2022年10月1日的数据显示，迪士尼全球员工总数约为22万人，这之中，海外雇员有约5.4万人，分布在主题乐园、媒体网络、影视发行等多个业务板块中。
还有一种，是现在国内影视公司主流的出海方式，选择与一些区域本地大发行方合作，建立一个强绑定的利益关系。
但这也并非易事。从供给侧来说，国内值得海外发行的影片库十分有限，单个影片的资金弹药不够充足，就很难持续、稳定满足当地发行方和院线的需求，而好莱坞“五大”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我们都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我想试试！”——对《哪吒2》，或者未来的中国电影来说，开辟一条新路，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比如说，多借势TikTok等新兴社交平台，利用观众口碑、市场情绪发酵，最终引起院线重视，主动增加排片场次。
就像《鱿鱼游戏》第一部成为现象级作品那样，当时Netflix没有给这部小成本制作太高预期，而由于短视频上源源不断的“自来水”助推，使其成为Netflix播放量最高、投资回报率优异的影片。
“我偏要踏出一条自己的路。”这是《哪吒2》的国际版海报上，唯一的一句话，写满的是饺子这类新一代中国电影人的倔强与愿力。
而电影里那句，“若前方无路，我便踏出一条路！若天地不容，我便扭转这乾坤！”也同样会适用于他们的出海之路。
（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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