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崇阳山区里，有靠养蜜蜂赚钱谋生的传统。然而去年入冬时，养蜂人老吴和他的老婆差点破产。话说那天早晨，夫妻俩去检查他们的宝贝——五十箱蜜蜂时，惊得差点晕倒。
老吴夫妇：死了很多，不是一点点。外面一堆堆的，箱子里面都黑了，都死光了。
因为听说附近有人干过向蜜蜂投毒的事，夫妻俩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投毒了。由于蜂箱就在自家门口，别人应该不敢上门投毒，一定是蜜蜂飞到别人家偷吃蜜糖时沾了毒。那么毒又是谁放的呢？老吴决定到附近几户养蜂人家去刺探下。走过了前两家，到第三家姓钟的人家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了异常。门口有一些空的蜂箱，还有一个瓢，瓢里装着蜂胚和蜜糖。
老吴夫妇：我问他这个能不能吃，他说不能吃，我说这是糖怎么不能吃呢？他说放了（毒）药，然后就想拿走那个瓢。
那一刻，老吴觉得放毒的事必定是老钟干的。老钟现在做贼心虚。
老吴夫妇：当时他不让我们拿，我们就死死抱着。我们说你放了（毒）药，这就是证据。
夫妻俩拿着这个瓢去派出所报了警。那么老吴的蜜蜂真的是被老钟门口放了毒药的蜂胚毒死的吗？
湖北省崇阳县公安局白霓镇派出所民警黄念念：老吴说这就是老钟下的毒，把他的蜜蜂毒死了。因为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辞，我们就立即联系了刑侦大队的技术人员。
湖北省崇阳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技术鉴定中队队长刘斌：我们对现场的东西进行了提取，比如死亡的蜜蜂、蜂箱中的残留物，还有平常饲养蜜蜂的一些水、食物等进行了提取。因为蜜蜂是流动性很大的群体性昆虫，它还可能在外面采集花粉的时候接触到有毒物质，当然也不排除他在饲养的过程中因为养殖不当所造成的死亡。
经过咸宁市公安局的专业检测，老吴死亡的蜜蜂和老钟瓢里的蜜糖真的含有同一种对蝇类飞虫非常致命的杀虫剂。
由于冬季已经没有花源，老吴的蜜蜂极有可能就是飞去偷吃老钟的蜜糖而把毒带回蜂箱的。然而让老吴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老钟却说自己只是用农药给蜂胚消毒，忘拿回屋了。这天，法院里的法官组织老吴和老钟当面对质调解，这次调解会给老吴一个满意的结果吗？
湖北省崇阳县人民法院白霓人民法庭庭长程鹏翔：你的意思就说那个当时是忘了拿，不是故意的。
老钟：对。
湖北省崇阳县人民法院白霓人民法庭副庭长叶威：你不是故意的？
老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叶威：你们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老吴：怎么不是故意的呢？
老吴妻子：肯定是故意的，哪能不小心呢？
老钟就是不承认自己故意放毒毒死了老吴的蜜蜂，然而法官已经了解到两家人之间其实早有矛盾，这矛盾起源于我们外行不太理解的一件事——他们养的不同品种的蜜蜂。
老钟：他们养殖意大利蜜蜂的人就专门欺负我们养中华小蜜蜂的人，我的中华小蜜蜂连续四年被他的意大利蜜蜂咬死。
原来老钟养的是我国传统品种中华小蜜蜂，老吴养的是进口品种意大利蜜蜂。由于意大利蜜蜂个头大、飞得远，在抢占蜜源和偷吃糖源时战斗力明显强过了中华小蜜蜂。老钟的蜜蜂从 2019 年开始就遭受了来自 2 里地外老吴的意大利蜜蜂的侵袭。
老钟：一来就满天都是黑云，拿火烧、拿雨布拦都没有作用。人身上都到处是蜂子，地下也有很多，只要意大利蜜蜂来了你就没有指望了。
程鹏翔：蜜蜂盗蜜的过程一是比较快的，二是比较残忍的。老钟的这种心情其实我们特别能够理解。
其实在 2019 年老钟去找过老吴，告知他们的意大利蜜蜂咬死了自己的 20 箱中华小蜜蜂。然而这事到底该不该老吴负责一直没弄出结果。
程鹏翔：你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老吴：你自己要想办法，自己管理不好，你自己就要搬走，还要别人给你搬啊？
老吴妻子：我的蜂咬他的蜂，把他的蜂咬死了，他来跟我打招呼，我说我不搬，你搬。
老吴夫妻让老钟搬走，因为老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的中华小蜜蜂数量又少，老吴夫妻虽然每年 3 月都会把意大利蜜蜂运到外省去采蜜，到入冬时才回来，但这里是他们的老家，所以他们更理直气壮，而现在法官想给他们讲更多的道理。
程鹏翔：你觉得他天天在家里养蜜蜂，你临时从外面回来，到底该谁搬？
老吴妻子：我老家在这里，我怎么不搬回来呢？
程鹏翔：那他也住在这儿啊，那该谁搬呢？
老钟：难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的蜂子不能放在这里？
老吴妻子：不是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
老钟：你们都听到了，她说因为她家在这里，我家不在这里，这就是欺负人。
眼看着法官此时在帮老钟说话，老吴妻子有些急了。
老吴妻子：我要是不回来，我一家人怎么见面？我一回来我的蜜蜂就盗他的蜜，有什么办法呢？你是说不让我回来了？作为养蜂人要互相帮助，不能说我的蜜蜂回来盗了你的蜜你就放毒，毒我的蜜蜂。养蜂人都是辛苦人是不是？
老吴妻子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放毒，那么放毒药的事到底算谁的过错呢？老吴夫妻说在第一次老钟去找他们时，他们就警告过老钟不能放毒。
老吴妻子：我的蜜蜂去了，你可以用火烧，不能放毒药。你把飞过去的烧死不要紧，你放毒，毒被带到我箱子里，把我（繁殖用的）蜂王都毒死掉了。
程鹏翔：但是他烧的掉吗？你那么多蜜蜂，这个话不是白说吗？老吴，如果说老钟可以通过其他合理的方式赶走你的蜜蜂，他不用那是他的问题。但是你那么多蜜蜂，他用火烧，他把家都烧了那个蜜蜂还要盗蜜你信不信？烧不掉的。
老吴：烧不掉你就应该自己搬走。
老吴夫妻又说到了让老钟搬走，怎么办？在座的几位调解员实在看不下去了。
湖北省崇阳县白霓镇白霓村党支部书记刘岱任：你不能说蜜蜂打不赢这不能怪我，你就搬走。一个强盗去偷别人家的东西，那别人家只有搬家吗？这个是逻辑上说不过去的。
湖北省崇阳县白霓镇政府平安建设办公室王昌平：既然你养的蜂伤害到了别人，你就要负责到底。跟你平时养狗一样，你的狗咬了别人，你就要负责。
老吴妻子：我的蜜蜂又不跟狗一样，狗咬一次我就把它栓起来，蜜蜂都是满天飞的。鸡把别人菜吃光了，人家跟我说你把鸡关起来，我可以关，蜜蜂你不能关，你说是不是？不是我说蜜蜂咬了他的蜜蜂是应当的，就是我拿蜜蜂没有办法，我能搬到哪里去？这么冷。
调解陷入了僵局，而说到要各自对对方死去的蜜蜂负责任时，双方又都有点急了，甚至开始对他们之前已经承认的事情赖账了。
老吴妻子：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蜜蜂盗了他的蜜？
程鹏翔：是你自己说的。
老吴妻子：很多家都有意大利蜜蜂，都离得这么近，他为什么认定是我的蜜蜂？我的蜜蜂写了我的名字？
程鹏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的蜜蜂咬死你的蜜蜂？
老钟：他的蜜蜂离我的近一些。那你的蜜蜂被毒死了，是我毒死的吗？你拍照片了？
不承认并不能解决问题，法官赶紧打圆场，同时也想帮大家找到将来的办法。
程鹏翔： 2019 年那一次如果你们能够妥善地解决这个事，那么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些了。我们能不能总结或者讨论出一个方案，让你们蜜蜂能够各自在家各自安好，减少这种惨剧的发生。
黄念念：我也出生在一个养蜂的家庭，每年也是全国各地赶花期。我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全国各地跑，每天顶个帐篷风餐露宿的，很辛苦。我们可不可以在盗蜜高发时段让两种蜜蜂错开？
派出所民警提出的办法此时正合了老吴夫妻的意思，他们之前就怪老钟白天给他的中华小蜜蜂喂蜜糖。
老吴妻子：白天你不要喂糖，要晚上喂。那个叶家也养了好多中华小蜜蜂，比他还近，我们的蜜蜂怎么不盗他的蜜呢？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话激怒了老钟。
老钟：技术都不懂，还养什么蜂？谁白天去喂糖？天不黑都不能喂。你越讲这个事情我就越恼火。去年叫你们把蜜蜂放远些，你们不放，把老甘的蜜蜂打死了，你知不知道？
老吴妻子：怎么放远？我就放在自己家。
老钟：老甘还跟老谢讲，叫他放远点，老谢说是你的蜜蜂打死的，不是他的。
尴尬的老吴妻子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意大利蜜蜂咬死了不止老钟一家的中华小蜜蜂，所以以后他们也应该更加注意。
程鹏翔：意大利蜜蜂的蜂农如果在缺乏蜜源的季节，也就是淡季，能够把自己的蜜蜂喂养好，让意大利蜜蜂吃饱喝足了，它也不会去惦记中华小蜜蜂的蜜。
给意大利蜜蜂吃饱喝足，给中华小蜜蜂喂糖时注意时间，这些办法确实比让一方搬走更现实。那么再说这次老吴死掉的价值 1 万元的意大利蜜蜂到底该谁负责呢？
老吴：所有责任都归他。
程鹏翔：什么意思？就是所有的损失都要他承担？
老吴：对。
老钟：以后有这种问题我全部赔给你，但你的蜜蜂把我的蜜蜂打死了怎么办，你赔不赔？
老吴：我的蜜蜂把你蜜蜂打死了 ，又不是我人打死的，是我的蜜蜂打死的，蜜蜂之间打架，这个你不能怪我，我不赔。
老吴又开始赖账了，而此次案件的主办法官其实早已提前学习了我国类似案件的裁判规则，了解了一些养蜂的专业知识，也有许多自己的思考。他会怎么给老吴和老钟划分责任呢？
程鹏翔：你饲养的动物有更强的危害性的话，你就有更高的注意义务。跟我们车子走在马路上要车让行人而不是行人让车是一个道理。
也就是说，老吴更应该注意，让自己的意大利蜜蜂不要出去咬中华小蜜蜂。
程鹏翔：关于老吴的蜜蜂死亡是否出于老钟的故意，从民事案件审理的角度上来说可以根据公安机关做的笔录、鉴定结果做一个高度盖然性的认定。
也就是说老钟应该是故意将毒药放在自家门口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季节老吴的意大利蜜蜂会过来偷蜜。
程鹏翔：老钟其实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他内心怨气肯定是比较大的。但是第 4 年一时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就从有理的变成没理了。
所以老钟应该对中毒事件负责。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老吴没有责任。
程鹏翔：我们都知道老钟他的农药并不是放到了老吴家的门口，而是放在自己家的蜂箱旁边。如果老吴的蜜蜂不去老钟家门口盗蜜的话，那么蜜蜂不会吃到这个农药残留物，也不会死亡。所以老吴自己本身也有管理不力的这么一个责任。
最终经过释法说理，老钟和老吴都接受了法官的意见。
来源：最高人民法院新闻局、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社教节目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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